玛丽娜·本杰明(MarinaBenjamin)是一位英国作家。本文选自她的《昨夜的第只羊:献给失眠人的小书》,是一本献给失眠人的礼物。 作者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写尽你在夜里辗转反侧,无从表达的感受。把这本小书放在你的床头吧。当你失眠时,它一定有所帮助。 01“失眠”意味着睡眠的缺失,而我们却执意用缺失之物为其命名,那么当我们与“失眠”不期而遇时,又该如何把握缺失的“睡眠”之本质呢?而当“失眠”粉墨登场时,我们除了失去睡眠,有没有得到什么?这便是理解“失眠”一词的关键所在。02失眠和旅行一样,是一种无根的体验,就像一株植物被连根拔起、抖尽泥土,你被剥离了睡眠,不留一丝困意,只有周身的神经末梢颤抖着赤裸裸的惶惑。03“‘睡在云朵上’这样轻盈的表述是不正确的,睡眠应该重如磐石。”心理学家奈曼如是说。睡眠要有“入土”的感觉,才能够睡得好,这是自古以来的经验之谈。睡眠时身体必须像根植于苗圃中的树木,岿然不动,然后静静沉入时间之河的河底。04失眠,是一种渴望。而我渴望的是什么呢?每逢子夜时分,我会问自己。之所以是子夜,是因为在日光之下,这个问题便会消弭于无形。一些暗流涌动的夜晚,这种渴望变得深切而激越,无际无涯,将整个世界一起吞噬。它就是这样飞扬跋扈,不讲一点道理。而我好像变成了空荡荡的黑洞,心中充满贪婪的渴盼。失眠是一种匮乏、一种需要,连你自己都能感受得到。但我最渴求的是仁厚的修普诺斯,古希腊的睡神。我祈盼他从天际扶摇而下,在我身上洒满绛红的罂粟花瓣,以神药之力赐我一场浑浑噩噩的安眠。05小时候,我无法容忍睡眠这件事,一想到被吞噬万物的睡眠所支配的恐惧,我就瑟瑟发抖。于是,我绞尽脑汁想出种种办法来躲避宵禁,每次都换一个新借口,花样百出。灯光熄灭后,一场小小的反叛就爆发了。那时我六岁,白天我可以尽情嬉戏、探险、和朋友玩耍,或是沉浸在思考中,大脑像汽水般咝咝冒泡,而睡眠则是诅咒,它降下帷幕阻隔了白日的欢乐世界。它是一种惩罚。于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断抵制睡意,即使弄得自己困倦不堪,也誓不屈从于睡眠的魔掌,或者干脆等睡意渐渐消失。06我有多热爱睡眠呢?睡眠会反过来回馈我以爱意吗?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中世纪的古波斯诗人鲁米似乎认为两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促进的。他在《先前时光之乳汁》中如是写道:“每个人都在夜里流向爱的乌有之乡。”试想,夜深人静的晚上,我们的身体正蛰居于睡梦,而精魄则化为晶莹的液体,或是如同网络数据一样无形的存在,流出卧室的墙壁,与万千他人的精魄汇合为一条奔涌的长河,这场景是不是让你备感安慰?鲁米说,乌有之地是充满爱意的,这真是极好的宽慰,虽说当我如机器般在夜里高速运转的时候,所谓爱的乌有之地,对我而言真的只是子虚乌有而已。07我根本无法在数了几次心跳之后仍保持先前的睡姿,于是就把所有的姿势都一一尝试:忽而平躺,忽而像胎儿一样蜷缩着侧躺,忽而俯卧,好似从高空直接坠到了床垫上。我思忖着“放松”应该是什么样的姿态,每想到一种,便随之换一种睡姿。有时,我整夜都在进行自我调适,并把这项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我尝试过像瑜伽修习者那样把拳头紧压在胸腔下,缓慢地深呼吸,但总有一些烦躁的念头在心头挥之不去,让我的脉搏为之加速,于是我尝试想象空山幽谷,想象潺潺流水,或是毛茸茸的绵羊,想以此控制我奔涌的脉搏。我不断告诉自己:你累了、倦了、困了。我为了睡眠苦苦求索,而求索的道路却让我越来越清醒。08失眠时我的大脑如同全速运转的涡轮,把我撩拨得睡意全无的,并不是一个猝然闪过的念头如一根手指把我搔醒,而是仿佛一瞬间头顶的灯全部点亮,发动机马力全开,各种信息纷至沓来,神经元胞体的树突遽然开满繁花,释放的一股股电流飞掣我的大脑,而大脑已经变成一只浮游于深海之中、磷光闪烁的海蜇,绚烂地清醒着。09失眠的尽头是天鹅绒般的黢黑。我犹如迟钝的幽灵,从一个房间踱到另一个房间,疲乏困倦,步履沉重。我存在,我又不存在。随后,我会读一小时书,沏上一杯茶,和我的爱犬偎到一起。我们瞪大了眼睛凝视彼此。动物的入睡能力让我讶异不已。它卧在沙发上,蜷缩于我身侧,不出几分钟便沉沉入睡。它的四肢如风笛般张开,温热纤小的身躯随呼吸起起伏伏。我稍一动弹,它立刻就醒了,但丝毫没有受惊的迹象,只有棕色的眸子转动,与我的眼神相遇,仿佛想知道这世界是否一如从前。10遭遇失眠的时候,我在室内潜行,感受房子与我双重镜像中的每一丝线条。这时我对房子的拥有意识便会格外强烈。而有时这种意识又会莫名蒸发,仿佛我与房子的精神链接已然过期失效。这时,自我感知不再扩散、不再流动,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的感觉也荡然无存,房屋转瞬之间变得面目狰狞,与我形同陌路。黑夜是伟大的易容师,给一切蒙上了凶恶的面纱。11“爱情和睡眠一样,都是滑向未知的世界,因此需要莫大的信任。”一位失眠的学者如是说。然而,我们可以将这两者进行更深入的类比。你在失眠时会与爱情的黑暗之心不期而遇:爱人渐渐成为陌生的他者,不可捉摸。12夜以昼成,正如昼因夜生。黑夜与白天,是阴与阳、北与南、负与正。它们从不会同时登场。一旦它们像马格利特的画中那样同时显形,我们便会手足无措。然而失眠时除外,失眠是对昼夜阴阳界线的邪恶僭越。13我多想得到童话故事中那样宁谧的睡眠啊,如同中了巫蛊魔咒,慵懒地投入梦想的怀抱,甚至连梦境的侵扰也没有。为了这样的安眠,我愿意倾尽所有。我指的是那片属于银针、魔咒和毒苹果的童话世界,那些通往沉睡天堂的荆棘之门。不是糖,不是香料,不是那种带来快感的东西,它们只会让你愈加清醒。14失眠时,我化身孤岛,床则变成一只坚固的木筏,独自浮游在暗夜的海上,任茫茫黑夜拍打着我的堤岸。15我认识的一位精神医生告诉你,事实上人们会爱上自己神经质的样子。记得那时我是这么和他说的:“大概人们都想治愈这种矫情的自恋,才会来找你吧?”但现在我觉得这种自恋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必需,它使我们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赋予我们独一无二的个性、棱角、锋芒与怪癖。16神经质后遗症恣肆蔓延于我的梦境之中,事件之间哪怕最普通的联系也被灌入了不安与烦躁,于是链条破碎,连贯被打破,我的初衷也随之瓦解,我的梦境是靠不住的场域,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像折纸一样隐没在看不见的缝隙之中,然后又轰然洞开不同的门户,敞出让我心焦的远景。抑或它会忽然溶解在黑暗之中,仿佛电影胶片被酸液腐蚀殆尽,在我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梦里显影了现实的裂隙,它们会像浆果一样爆裂,撕开现实的画皮。17我也能够谋杀某些睡眠,甚至不惜以面对心灵的诘问为代价。事实上,正因为这种代价,我才会谋杀了睡眠。每个人的内心都潜藏着黑夜的因子,那是一片无法穿越、不可捉摸的黑暗区域,类似弗洛伊德所说的“梦的脐部”。弗洛伊德创造了这个术语,用以指涉拒绝阐释之物中那个无从破译的症结。18我知道这是黑夜与白昼在梦中对话,它们各执一词,在唇枪舌剑中争论生存问题,但是生存的困惑仍然存在。19我仍然渴求睡眠带来的充实感,渴望着被意识边界之外残留的理智所拯救。无论如何,在僭越边界的同时,我仍想保持理智。我不想在不知不觉间就从存在跨到虚无,我想在与漂流和越界为伴的同时,能意识到它们带来的不只有兴奋,也有危险。当然,这种事情福祸难料,需要我拥抱不确定性。20我要化混沌与困厄为机遇,以光明之刃刺穿黑暗。这就是失眠之颂,我应吟唱,我应放歌。摘自《昨夜的第只羊:献给失眠人的小书》声明:本媒体部分图片、文章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与我联系删除。文中观点不代表本媒体立场。推荐阅读十句话送给晚上睡不着觉的人(精辟)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想要的太多,往往过不好这一生任何一场爱的离散,理由只有一个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