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7/12/11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失败的初恋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吴丽梅留给徐济云终身难忘的就是她的手。那是年秋天大二 一个学期的早晨,吴丽梅熬了好几夜,在晨光中完成了她最得意的论文《张载与玉素甫·哈斯·哈吉甫之比较》,下楼时与徐济云相遇。凌晨六点半,教学楼空荡荡,吴丽梅看到徐济云就一阵狂奔,楼梯台阶被这小女子的皮鞋敲成了锣鼓;徐济云加快步伐,还是赶不上吴丽梅居高临下的速度,狂奔的吴丽梅都要飞起来了,有道是万物生而有翼,相距四五米好几个台阶呢,吴丽梅凌空而起扑向徐济云,差点扑进徐济云的怀里。实际情形是徐济云准确无误地抓住吴丽梅的手轻轻一拖,一旋,化险为夷,成了美妙的舞蹈动作。吴丽梅轻轻落地,两人手抓着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中心话题就是刚刚画上句号的了不起的论文,话题突然中断,他们才发现彼此的手抓得那么紧,吴丽梅满脸喜悦,倒是徐济云大吃一惊,本能地抽一下手,不但没抽出来,反而被吴丽梅死死地抓住了。这个来自塔里木盆地罗布荒原的牧羊女跟牵一头绵羊一样牵着徐济云顺楼梯而下。徐济云放松了。美妙的感觉就是从这种放松的状态中开始的。五层楼的楼梯七拐八拐,两人一路无话,滚烫的手在交流。

那个年代,交往一年半载的恋人们即使在公园在河边在树林在黑暗中也很少牵手。徐济云跟吴丽梅相恋一年了,这是他们 次握手,握得那么紧,很快就分不清彼此了,成了同一只手。好多年以后徐济云还那么清晰地记得电流穿身而过的感觉,接着是火焰,从血液里喷涌而出的热浪在熊熊燃烧,燃烧到 竟然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冰凉,正是这种冰凉,让他看到了吴丽梅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刚开始他以为是晨光。晨光只能投射到楼梯的正面,拐角一片灰暗,他们走到灰暗的拐角处,吴丽梅身上的光芒就格外显眼,比晨光还要亮。这种生命之光很快就从吴丽梅冰凉的小手转化成柔软细腻的羽毛,在徐济云的手心滑动。这种妙不可言的滑动一直延伸到大楼门口,瀑布般的晨光扑面而来,吴丽梅羽毛般的小手哗啦一下成了翅膀,吴丽梅鸟儿一样拾级而下,到了广场,跟鹿一样连蹦带跳,回头朝徐济云招招手,掉头继续蹦跳。徐济云手心羽毛般的小手滑动的感觉还没有消失,已经跑远的吴丽梅回头一招手,再回眸一笑,就让那美妙的小手永远定格在徐济云的记忆里了。

晚上约会,老时间老地方,晚自习后九点三十五分图书馆东侧密林中。不等握手吴丽梅就主动给徐济云一个吻,亲吻拥抱这些热烈的场面多少年后全都模糊不清了,徐济云还是忘不了吴丽梅的手。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拥抱亲吻最热烈的时候,吴丽梅的手就摸他的脑袋,揪他的头发,然后手指跟梳子一样反复不断地抚摸他的头。那个年代小伙子们时髦的偏分头被吴丽梅的手梳成了大背头,然后就摸他的脸、鼻子、眼睛、嘴巴、下巴包括耳朵,仔仔细细地摸,已经有点清洁工擦地板擦门窗打扫卫生的迹象了。女人的感觉太可怕了,徐济云心里刚产生清洁工擦地板擦门窗的念头,吴丽梅就掐住他的鼻子一板一眼地告诉他:“我妈就是罗布小镇的清洁工。”“那肯定是塔里木盆地最漂亮的小镇。”“没有比它更漂亮的小镇了。”“大街小巷都让你可爱的妈妈收拾得跟你们家一样窗明几净温暖如春。”“还真让你说对了,牧场几百户人家,属我们家最干净,领导 次进我们家就惊呆了,比阿拉上海人家里还要干净漂亮。那个年代,天山南北十万上海支边青年,给新疆人留下最美好的印象就是会生活,黄泥小屋小窝棚收拾得跟宫殿似的,镇上要收两个清洁工,我妈是 ,一个扫把一把铁锨,一辆推车,天不亮出门繁星满天回家。塔里木盆地不但有沙暴,还有可怕的浮尘,跟蝗虫一样在天上飘好几天,遮天蔽日,一出门立马变成土人。我的清洁工妈妈在浮尘天气里还能把自己收拾的一尘不染,阿拉上海人都服她了。”“你妈妈有魔法,尘土不能靠近她。”“本姑娘就告诉你我可爱的妈妈对付浮尘的魔法, 不是你想象的不让浮尘靠近。新疆有人烟的地方都有几十米宽的防风林带,都是抗风能力强的沙枣树和榆树,庄稼地周围都有十几米宽的防风林带。飞沙走石穿过几十米宽的榆树林就威力大减,进入第二道防线沙枣林,沙枣树茂密高大,都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密不透风,再强的风力也把石头带不进沙枣林,能混进去的也就是些沙土。大风过后,土还要在天空飘一个礼拜,正是上帝创世纪的时间,正是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娘娘抟土造人的时间。这七天,别人可以不出门,我的清洁工妈妈天天出门上班,妈妈躲飞沙走石,不躲浮尘。妈妈最讨厌垃圾,烟头纸屑塑料袋瓜果皮,这些人为的垃圾她一个都不放过。领导反复提醒她要清理尘土,她置若罔闻,只收拾垃圾,不清理尘土。她甚至反击领导,大西北尘土飞扬不想在这里待就离开嘛!这么淡淡一句话,再也没人为难她了。她只清除垃圾,任何垃圾在小镇地面上不会超过半小时。没有垃圾的尘土很干净的。”

有一天,吴丽梅从图书馆找来一门地质学专著《黄土》,地质出版社年6月出版,潘德扬著,第84页至88页专门讲述黄土的形成,就是那个清朝末年数次来中国考察的李希霍芬提出的黄土风成说。李希霍芬走遍中国大江南北,尤其是大西北,最早提出“丝绸之路”这个概念,也敏锐地发现中国西北的黄土源于大漠长风。旷野长风吹动下,群山戈壁大漠的岩石崩溃碎裂成砂石成尘土,反复积淀反复起落形成绿洲。中国古老的神话传说里,万物灵长的人也是女娲娘娘一个一个捏出来的,有道是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科学神话都提到大漠瀚海的绿洲以及大片大片的高原平原都是飞翔的黄土积淀而成。山前都是生黄土,河的下游绿洲都是熟黄土,生黄土就是原生黄土,熟黄土就是次生黄土。原生黄土是风成的,次生黄土是水成的。飞沙走石化为土,随风满地石乱走,一川碎石大如斗,石头飘在风中,落地为土,就这么神奇。

那本《黄土》的封面就是黄土的颜色,朴素大方,字体黄中透红,整个书就像从大地取下的一片黄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下午四点钟的校园草坪上,在这本地质学专著的书页上,徐济云惊奇地发现相恋一年的恋人吴丽梅的手一片金黄,她的脸额头也是金黄色的,灿烂金黄的吴丽梅笑眯眯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新鲜的小麦的芳香,连那芳香也是金黄色的。吴丽梅那笑盈盈的眼神在告诉徐济云:“陕西的黄土,整个黄土高原都是从我们塔里木盆地吹来的,牛皮是可以吹的,火车是可以推的。”吴丽梅开口说话了:“‘随风满地石乱走,一川碎石大如斗’不是浪漫主义,是纪实,是新闻体,比现实主义还真实,兰新铁路的百里风区,三十里风区,火车常常被大风吹翻,跟吹纸盒子一样,你就想想几万年前几十万年前大风掀起一座座黄土山脉,鲲鹏展翅九万里,扶摇直上,沿塔里木河潜行万里从巴颜喀拉山再次起飞,沿黄河呼啸而下,构建起中国北方的黄土高原黄土平原。庄子也不是浪漫主义,更不是奇思妙想,只是实录远古自然变迁的过程。你该相信塔里木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了吧。”

年秋天,天山南北的兵团农工有很多人住在蓝田人山顶洞人式的地窝子里,偏远绿洲的人们好多还住着古老的窝棚黄泥小屋。干打垒土坯房相当不错了,城镇才有砖房。罗布荒原边缘小镇的吴丽梅家,凭着能干的父母,早早就住上了干打垒土坯房。

年秋天,离开塔里木盆地考上大学的吴丽梅坐汽车奔波一礼拜到乌鲁木齐,平生 次坐上了火车,火车终于从电影从书本进入现实,一路山呼海啸进入口里,进入祖祖辈辈无限向往的陕西关中。吴丽梅很快就在渭北市郊外看到三千年前西周时期就有的单边溜土房子,不是人字梁,是直角三角形的黄土平房,用很少的木料做大梁,架上苇把扫帚树梢,抹上一层厚泥砌上瓦,直角背墙山墙全是黄土夯筑而成,屋内隔壁墙和门窗墙用土坯砌成墙根加几层砖。整个房屋的建造程序演电影一样在吴丽梅脑子一一闪现,当吴丽梅描述这一幕幕场景时,关中西部山区小镇吃商品粮住砖房长大的徐济云惊讶得大张嘴巴,徐济云也只是在农村亲戚家见过盖单边溜土房子,具体细节早都忘了。吴丽梅就告诉这个陕西人:伟大的祖先周人就来自塔里木盆地,在肥沃的关中平原成功地改造了西域大漠的窝棚黄泥小屋干打垒土坯房,创造了黄土高原遮风挡雨的单边溜,还加了砖瓦,西域大漠的窝棚黄泥小屋干打垒土坯房是没有砖瓦的。关中平原水土好啊,降雨量是大漠的几十倍。三面朝外的背墙山墙还保留着西域大漠干打垒土墙原貌,全都是黄土夯筑而成,不同的是西域大漠的土墙加了芦苇和红柳条子,内地单边溜背墙不加麦草不加树梢,纯一色黄土,几根碗口粗的圆木扎上麻绳,从两侧轮番上升,中间加湿土,青壮劳力喊着号子提石锤猛砸;墙基一米多宽。越高越窄,一丈多高的土墙成梯形,干透后坚硬如磐石。吴丽梅告诉徐济云:塔里木盆城的汉长城和烽火台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加了芦苇和红柳条子。河西走廊的长城也是黄土加芦苇加树梢,嘉峪关的城楼才有砖。关中西部周原农村的单边溜土墙就是西域长城的缩影。远远望去,村庄就是树木掩映下的一堆堆黄土。炊烟升起,鸡鸣狗叫,说明有人居住。从关中平原往西往北,到甘肃陇东,黄土厚达几百米,有道是八百里秦川不及董志塬一个边边,那里的农民几千年来都是在黄土台地挖几十米深的大坑,在坑的四壁凿出窑洞,再挖一个斜坡达地面,就住在大坑的几十个窑洞里。

吴丽梅的手捂着徐济云的头,徐济云就好像蜷缩在窑洞里了。黄土绵软温暖,黄土在告诉他:本姑娘是大自然的结晶,有深厚的历史沉淀,比你们陕西十三朝历史更悠久,更深厚。吴丽梅快要把她那双神圣伟大的手跟女娲娘娘的手扯在一起了,徐济云很绅士地吻了一下吴丽梅的小手,吴丽梅马上就感应到了徐济云的心思,吴丽梅就步步紧逼:“怎么?不相信本姑娘能抟土造人?”徐济云频频点头连连称是,这种言不由衷的恭维很快就成了泡影,吴丽梅正儿八经地告诉徐济云:“我爸是我们那里最能干的泥瓦匠,我们那里 的房子从窝棚黄泥小屋干打垒土坯房到场部和镇机关的砖瓦大房都是我爸盖的,我妈就不用说了,最简陋的窝棚黄泥小屋她都能收拾成宫殿。”

吴丽梅的手就成为神话,不管她跟徐济云亲热到何等程度,徐济云总是想到抟土造人的女娲娘娘,他们总是发乎情止乎礼,徐济云甚至拿 和马奇诺防线形容这双神奇的手。从吴丽梅诡秘的笑容里也能看出被她神话的这双小手确实起到了防范作用。从大二 一学期亲密接触到毕业前夕,所有的拥抱亲吻甚至让人难以自拔的深吻都无法与滚烫绵软的小手相比。

 作者简介 

红柯,本名杨宏科。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委会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师范大学教授。代表作有《西去的骑手》《老虎!老虎!》《乌尔禾》《少女萨吾尔登》等。曾获得首届冯牧文学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等多项大奖、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图书著作奖主奖等多个奖项。《喀拉布风暴》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提名奖,《太阳深处的火焰》入选“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

值周编辑:张艳茹

责任编辑:金蓓

◆◆◆◆◆

投稿请发邮件至:

wxsj

qq.







































北京哪家医院白癜风专科比较好
沈阳白癜风医院


------分隔线----------------------------
  • 网站首页
  • 网站地图
  • 发布优势
  • 广告合作
  • 版权申明
  • 服务条款
  • Copyright (c) @2012 - 2020



    提醒您:本站信息仅供参考 不能做为诊断及医疗的依据 本站如有转载或引用文章涉及版权问题 请速与我们联系